《冲融》郭莽园

　　我在读《世语新说》。

　　读书的真正样子，大约是宋人叶采那般，物我两忘，不知时光流逝，不知春去几时。我呢，说是读了，其实是心不在焉的，仅就专心来说，还远没达到叶采的境界，只是样子是学着叶采的，书摊在书台上，也斜视小窗闷坐。这样说，那就没进入角色，那就只为了等待，书只做了个场子，要必欲引出个什么东西来才后快的。

　　谢太傅寒雪日内集，与儿女讲论文义。俄而雪骤，公欣然曰：“白雪纷纷何所似？”兄子胡儿曰：“撒盐空中差可拟。”兄女曰：“未若柳絮因风起。”公大笑乐。

　　妙哉！妙哉！我莞尔。想我的童年，雪旺日不为讲论文义，只为围炉向火，只为听父亲讲武松打虎，关羽千里走单骑。更多的时候，笼着火炉吃烤地瓜，听积雪折枝声，听黄狗吠月声，听值夜人嘎吱嘎吱踏雪声和梆子起落声。午夜时分，母亲放下针线，父亲修好犁耙，哈欠连连，兄妹瞌睡成虫，于是各自回屋睡觉去。待天明醒来，看“千树万树梨花开”，江山一笼统。

　　“未若柳絮因风起”，谢道韫的心灵和精神线条，确实要比今人细敏、聪慧得多，心的褶皱和纹理也要丰富得多。在她那里，雪用正紧的花开声对大地耳语，用纯洁的吻给大地亲情：龇牙咧嘴的乱石，灰头土脸的老槐，萎靡不振的秃枣冠，嗷嗷待哺的麦苗，发烧咳嗽的老妇少儿，谁还凄凄惨惨戚戚？

　　另一则说的是王子猷。

　　王子猷居山阴，夜大雪……忽忆戴安道，时戴在剡，即便夜乘小船就之，经宿方至，造门不前而返。人问其故，王曰：“吾本乘兴而行，兴尽而返，何必见戴？”

　　王子猷就是王徽之，书圣王羲之之子，谢道韫之小叔子也。此人扬雪帐，泳天地，去是横平竖直的悬针竖垂，来是撇捺不羁的狂草。仅此一瞥，总是一种心动，总叫浑身的毛孔没一个是不畅快的，眸子没一刻是不亮透的，心窝子没一处是不饮过仙露、吸了醍醐的。

　　夜深透了。可窗外还是阒静的，因为我还没有听到雪落声。静默里，我的那些回忆依然丰润饱满，想象依然清晰无比，可期待却慢慢淡漠了，甚至生出了些许困惑。

　　盼啊！小雪到大雪，一九到二九……人人用不同的方式、相同的心境去静候一场大雪的到来。

　　我有心待雪，雪却不下，那暂且先睡，梦中肯定会有一处最洁净的地方，一段最美的日子，在等着我……待天明醒来，看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，未尝不是一件雅事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