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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发布于 2015-02-13 14:30  
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  阎雷

  “年轻人都不再买画册了。”坐在家中宽大的有缠枝花花纹的沙发上,背后是通过窗子投射进来的北京下午三点钟的光芒,阎雷的脸色显得有些黯淡。作为一名长期居住在北京的知名法国摄影师,他说,这三年,由于北京的生活成本上升,他每年都要赔将近20万。

  “10年前,我每个月靠摄影可以收入5万人民币。而现在,同样的照片,只能收到1500元人民币。”阎雷说。在家乡,美丽的法国小城图尔,阎雷在大学里兼职摄影课程。现在,学摄影的学生越来越少,因为摄影这门手艺越来越难挣到钱了。

  阎雷抱怨是网络改变了这一切,数码相机使得“照相”变得轻而易举,到处都是以亿计的照片。网站把照片的价格压得非常低,以至于“最有名的摄影师都活不下去。”

  前一段时间,阎雷每天晚上做梦,梦见自己漫游在“幻灯片”的世界里。他的老朋友那日松解释说,阎雷总是把反转片叫做“幻灯片”。那些“幻灯片”从阎雷身边一张一张闪过,他一张一张拍着“幻灯片”,非常快乐。阎雷说:“我还活在过去的摄影世界里。”

  大约20年前,那是阎雷,也是全世界的摄影师的黄金时代。那时,阎雷为《美国国家地理》、《GEO》这类的杂志工作,可以五、六个月拍摄一个专题故事。那日松认识阎雷时,阎雷正在为一本杂志拍摄一个关于中国海岸线的专题的故事。那日松羡慕阎雷的工作羡慕得不得了:“觉得这个法国摄影师太牛了。可以带着助理,带着中国的陪同、在中国的海岸线上溜达一个半月,好像有花不完的时间。”

  那时那日松问阎雷这个专题可以拿到多少酬劳,阎雷告诉他,折合人民币大约30万。

  世界一流杂志支付酬劳,四处旅行,探索世界,结识全世界的朋友。阎雷最为怀念的,还是这样的生活方式。

  1985年,阎雷来到中国广州,第一次进入这个刚刚开放的神秘古国的大陆。从此,他开始了和中国长达30年的情缘。30年中,他拍下了60多万张反映中国各个角落、各个民族生活的照片。这些照片,全部是彩色的。正是这些拍摄于1980年代的大量的彩色照片,让当时的西方世界认识到了一个有温度,有生命力,正在进行时的中国,一个彩色的,真正的中国。

  由于坚持拍摄彩色照片,世界着名图片社玛格南图片社拒绝邀请阎雷加入。因为布列松认为黑白摄影才是真正的摄影。然而阎雷认为:“彩色才是真正的生活,会让人感觉很近。”

  阎雷把自己来到中国的缘起归结为一个梦。1979年,邓小平访美,中国开放了第一批旅游签证。那一年,阎雷16岁。

  阎雷的父母都是艺术家,开着房车四处旅游,是这家人的生活方式。阎雷还记得,12岁时,在埃及的金字塔下,他对着父母说:“我要用一生去旅行。”

  16岁的阎雷,梦见自己来到了中国,用相机拍摄中国的人与事。醒来后,他意识到,那就是他此生的人生。

  1985年,阎雷以摄影师的身份来到中国。那时的中国,刚刚开放不久。作为一个外国人,阎雷只能住在官方指定的北京饭店。走在街上,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足以引起一场围观,一场轰动。

  1985年的北京,到处是苏式建筑。在这个法国年轻人的眼中,这座城市有一种严肃的斯巴达式气质,过时,然而很吸引人。延续“纪实摄影”的观念,阎雷力图把自己隐藏在照相机镜头之后。为了达到这个目的,他四处观察地形,努力躲在建筑物的角落里。或者,他戴上帽子和口罩。

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  《昨天的中国》北京发售。阎雷在为读者签名。

  他拍下了很多他感兴趣的细节:公园长椅上隔开足有一尺远,羞涩地互留电话的年轻人、路口安全岛上疲累入睡的工人、长安街上的上海牌轿车、冬季的大白菜;望京地区春节的社火。在这个城市待得再久一些,他发现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中国:夜幕下的紫禁城城墙外,同性恋者在寻欢求爱;秘密的地下舞会上,年轻人开始学跳迪斯科;在一座体育馆里,中国一家股票交易所开始营业了。

  他喜欢火车站,对他而言,那是这座城市的中心。因为那里汇聚了来自中国各个方向的人,他拍下他们的表情,他们的焦急迷茫欣喜失落期待;他拍下他们手中、肩上、背上的行李。他和中国的普通百姓一起去坐绿色车皮的硬座火车,拍下车厢里清晨透过的第一缕光线,列车上羞涩地望向他的穿格子裙的女子。

  1988年他拍摄了中国的沈阳,向全世界介绍中国的这座工业城市:纵横交错的火车铁轨、冒着白气的蒸汽汽车。为了得到最完美的照片,他在零下38度的天气爬上火车站旁高高的烟囱。

  阎雷的“废片率”很高。为了得到最满意的照片,他的“废片率”是80:1。

  1980年代末,为了免受时事干扰,也因为西方社会开始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反思,人与自然题材的艺术作品在西方走红,阎雷开始将目光转向中国的西南部。1980年代末,他进入贵州,拍摄了侗乡八协村村民的生活和那里的“风雨桥”。在那里他住了六个月。1993年,阎雷带领一支纪录片摄制组进入中国云南,拍摄了还在过“1500年前的生活”的哈尼族。他四次进入哈尼族聚居的村落,前后达100多天,和当地的巫师“大龙”成为好朋友。从未见过外国人的哈尼人称他为“鬼”。这只“鬼”是第一个把可乐带给哈尼人的西方人:看到阎雷手中的可口可乐,“大龙”好奇地问阎雷,他手中拿的是什么。阎雷把饮料递给“大龙”。喝了一口后,“大龙”表示,他以后要天天喝。

  在那里,阎雷拍摄了纪录片《大山的雕刻者》。这部仅仅26分钟的,介绍哈尼人与梯田、水牛的故事的纪录片,一下子卖了好几个电视台。用阎雷的话来说:“赚疯了”。阎雷也成为第一个将壮美的元阳梯田介绍给世界的西方人。

  6个月后,阎雷带着拍好的电影回到大山。放映设备搭了三天三夜。整个村子的人都是第一次看到一种叫做“电影”的东西。村子里的人争相观看影片,为了能够看到电影,有些人甚至站在了炭炉子上,为了不被烫伤,他们不得不一边观看一边不停地交替双脚。

  这场电影放映彻底改变了哈尼族人的世界。不久之后,第一批电视机就进村了。在《昨天的中国》中,阎雷这样描述电视机带给哈尼人的改变:“他们当中有些人受到了这些显像管所呈现出的假象的诱惑,离开大山,把自己的身体浪费在了建筑工地或者沿海城市的工厂里。

  那场放映结束之后,阎雷带着自己的电影离开了这个哈尼村子。送行的时候,大龙说:“我想感谢这些外国人。尽管外表不同,但是到最后我们都是一样的,我们都有一样的鲜血,一样的眼睛,有一样的心能共同反思,协力合作。”

  1998年之后,阎雷得了躁郁症。很长时间里,他只能居住在法国接受治疗。然而,即使在躁郁症最严重的期间,他也没有放弃在中国的拍摄。

  和所有那个时期混在中国的外国人一样,阎雷在中国也有很多奇遇。他曾在贵州安顺拍摄时被人身管制,顺着床单打成的结从窗户逃跑,却意外遇到一个当地人,被他带去了当地的监狱,与监狱官员一起喝酒狂欢。他也曾遇上一个姑娘,最后却发现对方不过是想借他出国。

  阎雷出生于1962年,按照中国的生肖,他属虎。然而他总是说,自己是属蝴蝶的。大概7岁的时候,他在森林里玩,遇到一个全裸着身体在捕蝴蝶的老人。老人告诉他,人应该是自由的,和花草树木一样自由的。从那开始,他和老人一样,裸着身体在森林里漫游,观察森林,捕捉蝴蝶。老人教会他如何观察蝴蝶的运动,在它停止的瞬间扑上去捕捉它。成年之后,阎雷就像少年时观察蝴蝶一样观察他镜头里的人群,去捕捉那最动人的瞬间。

  阎雷说,他从小在自由的环境里的长大,因此见到不自由的事情,总觉得是不义。

  现在阎雷居住在望京。他有了一个真心相爱的漂亮的中国太太,一个生了一双大眼睛的,可爱得像精灵一样的小女儿。阎雷称她为“我的小不点”。天气好的时候,早上起来,阎雷还会溜达出去拍照片。他依然觉得现在的北京有很多他值得拍的的地方。

  摄影市场不景气,生活成本上升,又有了女儿。目前阎雷最主要的经济收入,来自于帮助中国朋友在法国买古堡。有时他也会拍摄这些”newmoney”。“整个沙发都是金子做的。”他伸出双手,比划着。回忆起中国三十年来的变化,阎雷感叹:“中国的变化太快了。

  阎雷有一个梦想:进入中南海,拍摄国家主席习近平的生活。20岁的时候,他非常幸运地得到了机会,进入爱丽舍宫拍摄密特朗总统的生活。他眼中的密特朗总统非常可爱,有时会有点情绪化。

  谈起成功的秘诀,他说:“多看,多学习。”他家中收藏的画册,达两吨之多。“摄影不靠这儿”,他指指眼睛:“靠这儿”。他指指头脑。

  “对我来说,最重要的是如何讲一个好故事。”阎雷说。2015年,阎雷在中国30年的拍摄成果正式结集为《昨天的中国》。2月7日召开的讲座及研讨会上,谈了近一个小时之后,阎雷说,现在,对他来说,天下最重要的事,是“我的小姑娘”。

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  《昨天的中国》封面

  对话阎雷:重要的是讲故事

  腾讯文化:首先来谈谈您家乡吧。您是布列塔尼人?我第一次知道布列塔尼是通过雨果的小说。在雨果的小说中,布列塔尼人个性非常独立。您认为自己是否受到了布列塔尼文化的影响?

  阎雷:我是半个布列塔尼人,我在图尔长大。那是一个距离巴黎往南250公里的美丽城市。布列塔尼人喜欢开车出去旅游。然而布列塔尼人的文化已经没有了,连语言都没有了。但这几年又在复苏。

  腾讯文化:看您的照片,我会觉得很感动。您总能注意到生活中那些细微的小事。

  阎雷:我喜欢文化,喜欢人民。我喜欢拍自然状态的人。马克.吕布,他教我怎么拍,怎么动,特别慢地移动,不让别人看到我在拍照片。我小时候是抓蝴蝶的,特别喜欢大自然,喜欢自然的东西。所以抓一个蝴蝶和抓一张照片差不多一样的,要等,要了解这只蝴蝶的故事,抓一个特别的时间。蝴蝶的寿命很短,然而捕获之后,制成标本,可以活100年。照片也是如此。那一瞬间可以存活100年。

  腾讯文化:我最感动的一点,是您对您中国采访对象的态度,非常平等,不像其它西方人一样有猎奇心态。

  阎雷:我学了中文,很少外国摄影家学了中文。我从十几岁开始决定了要把我的生活跟中国联系起来。我跟我的拍摄对象生活在一起,慢慢看,转一转,看一看。我学习过摄影,看了很多画册、报纸、杂志,天天都看。马克﹒吕布,布列松,都是我的师父。

  腾讯文化:您喜欢中国文化中的哪些方面?

  阎雷:很多地方,我生病去医院的时候,喜欢看孔子的书。每次看他的书,就觉得人平静下来了。我喜欢孔子的智慧。

  腾讯文化:在一般人的印象中,摄影师就是扛机器的人,是没有思想的。但是布列松出过一本书叫《思想者的眼睛》。您怎样看待这个议题?您认为摄影师更应该做一个日常生活的忠实记录者,还是在摄影中传达自己的思考?

  阎雷:我一直在很努力学习摄影,看了很多画册、报纸、杂志。我家里有两吨画册。我也经常观摩油画。我觉得摄影很方便,像油画一样。我从11岁开始看美国国家地理杂志,学习他们。

  我认为每一张照片就是一个故事。我觉得这个故事是很自然的,没有我的影响,不受我想法的影响,就像我不在一样的。这样子照的照片会很好的。

  腾讯文化:那么怎么才能拍出一个好的故事?

  阎雷:应该选出来一个好的选题、好的故事、好的内容。应该说什么?用摄影说什么?给全世界需要了解、需要学习什么新的故事。要考虑全世界要看什么新的东西?这个故事要花六个月以上时间去拍摄。

  我觉得八十年代的时候,中国刚刚改革开放,是全世界最重要的新闻。现在全世界最重要的新闻就是污染,谁拍污染拍得好,谁就会成功。

  腾讯文化:您怎么看待艺术摄影这件事呢?您赞成为艺术而艺术么?

  阎雷:我喜欢看,我喜欢学习,就是不太懂为什么那么贵,有的摄影会那么贵,我觉得是很空的。

  腾讯文化:您还是认为摄影这门手艺要和人发生关系和具体的生活发生关系?

  阎雷:是的。

  【附:阎雷摄影作品】

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  1985,北京,长安街。(图片来自腾讯大粤网)

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  1987,北京,天安门广场。(图片来自腾讯大粤网)

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  1986,北京,三里屯。(图片来自腾讯大粤网)

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  1985年,北京,天安门广场。(图片来自腾讯大粤网)

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  1985,北京,天安门广场。(图片来自腾讯大粤网)

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  1985,北京,三里屯使馆区。(图片来自腾讯大粤网)

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  1988,大同至北京的硬卧车厢。(图片来自腾讯大粤网)

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  1988,山西,大同。(图片来自腾讯大粤网)

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  1986,北京,长安街,上海牌轿车。(图片来自腾讯大粤网)

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  1988,北京,长安街。(图片来自腾讯大粤网)

拍摄中国30年的法国人

  1986,上海,民众在体育场内购买股票。